文/青春 素材/陈德胜

我叫陈德胜，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。

我是1963年出生的，老家在沂蒙山区。

我们的村子叫陈家庄子，顾名思义姓陈的占了大多数，还有几户是姓赵的。

我兄弟姊妹五个，我是家里的长子。

那时候在生产队里，大家都是靠挣工分吃饭的。

初中毕业之后，我已经长到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，我母亲说要是考不上高中的话，就能回村干活挣工分了。

可是我性格很倔强，我对母亲说一定要考上高中，争取考上大学走出农门。

当时，我们村里放了一场露天电影，电影的主人公生活在艰苦的农村，他非常励志，克服了重重困难，终于考上了大学，迎来了幸福的生活。

我以这个主人公为榜样，埋头学习，终于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。

让人遗憾的是，高考的时候，我却落榜了，我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到了乡下。

我开始跟着生产队里出工，由于我是高中毕业，生产队的队长让我给帮着记工分。

记工分的时候，我特别仔细，有一是一，有二是二，后来，村支书看到我做事认真，在老会计退休以后，就让我当了大队的会计。

我们的村子不大，是一个小山村，村里的学生都要去另一个村庄上学。

后来，公社里决定在我们村里建一所小学，邻村联小四年级的学生比较多，就把一部分学生分到了我们村里，成立了一个四年级。

可是因为我们这里地处偏远，当时老师又紧缺，那谁来教这个班呢？村支书犯了愁。

后来教育组的领导说，就让村支书在村里物色一个最有知识的年轻人，村支书首当其冲，他想到了我。

村支书说：“德胜，你是高中毕业生，要不你去学校里当老师，教这个四年级班吧，说实话你当大队会计是我的得力助手，我还真舍不得你离开呢，但是也没有办法呀，这些孩子没老师教，那可不行啊！”

“我要是像你那样有知识的话，我就去站讲台了，可是我这点小文化真拿不出门来，教不了那些孩子呀！”

当时是1983年，民办老师的待遇非常低，一个月只有十几块钱。

我们这里已经实行了生产责任制，我们这里是山区，我家分到了一片山果林，父亲心灵手巧，特别会修剪和嫁接果树。

国家的好政策来了以后，父亲的干劲十足，他种的果园获得了大丰收，他带领全家人走在致富的道路上。

而我当时也有雄心壮志，我希望和父亲一起经营果园，我甚至还动员父亲把邻居疏于管理的果园也承包过来，扩大规模。

说实话，当时我并不想去教学。

但是父亲是一个有见识的农民，他对我说：“既然村支书这么高看你，咱也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。再说，你看咱村里那些孩子上学要翻过一座山，才能到邻村临促的联小，你要是能去学校当老师，孩子们再也不用跑那么远的山路，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，你就去学校好好教那些孩子吧！”

“家里的活，我和你母亲带着你弟弟妹妹也就干了，你不用挂惦，现在国家既然实行了生产责任制，以后对教育也会越来越重视的，我相信这条路你走不错！”

在父亲的鼓励下，我信心百倍地走上了讲台，成了一名老师。

当时四年级班里只有23名学生，我所有的科目都担任着，我教语文、数学、音乐、体育、美术，只要我会的，我就使出浑身解数，把我所学的知识都教给孩子们。

刚开始的时候，这些学生的学习习惯不好，基础很差，让我大伤脑筋 。

但是我没有气馁，我慢慢培养孩子们的听课习惯，下了课的时候我和他们在一起玩，渐渐的孩子们喜欢上了我，也喜欢听我讲课了。

工夫不负有心人，在我和学生的共同努力下，当年的年底期末考试，我们这个四年级班在全乡占了上游。

当时中心校的校长专门来我们学校里表扬我，把村支书也叫来了，村支书乐呵呵地说：“校长，你放心，德胜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，他是高中生，做事有责任心，他一定会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。”

当时班里有一个叫赵春发的同学,不爱说话，性格比较孤僻，不愿意和同学交往，独来独往的孩子。

我了解他的家庭，这个孩子不容易，他6岁那年父亲去世了，母亲改嫁，去了一个离我们这里有五六十里的村子，平时很少回来看他，赵春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。

不幸的是，他的爷爷上山砍柴的时候摔了一跤，从此就卧床不起，几年后去世了，赵春发和奶奶相依为命。

赵春发这个孩子在学习上很要强，遇到不会的问题，他下了课也不出去玩，就坐在那里冥思苦想，一直得弄个明白为止。

那时候我们这里放麦假和秋假，就是为了让学生回家帮着干活。

每到开学的时候，第1节课我就会收假期作业，别的同学基本上都完成得不好，零零散散地写几张纸就算了。

他们的理由很充分，有的说是帮着家里干活没时间写作业，有的说把作业忘在家里了。

只有赵春发总是把作业工工整整地双手递到我的手里，其实我知道，全班同学只有赵春发情况最特殊，按说他根本没有时间写作业。

赵春发那时候虽然生活很艰苦，但是没耽误长个子，他家的地都是他大伯帮着种，放了假的时候我遇到过几次，他就像个小大人一样，跟在大伯后面干活。

那时候我经常把赵春发的作文当作范文去读，当时我布置题目写一个人物，赵春发写到了他的爸爸。

他说特别想念远去的爸爸，每当他生病没人管的时候,他就希望爸爸带着他去赤脚医生那里拿药。

每当奶奶没钱给他交那几块钱学费的时候，他特别想念爸爸，要是爸爸活着的时候，不会让奶奶为难。

他说也想念妈妈，可是妈妈每年来看他的次数是有限的，妈妈每来看他一次，娘俩就抱头大哭，临走的时候，他妈妈总是一步三回头。

我是个眼窝子浅的人，在读赵春发这篇文章的时候，我几次哽咽,我强忍着泪水，我瞄了一眼赵春发，我看到他在不停地擦眼睛。

那次要交学费了，赵春发迟迟没有交上，我知道他肯定是拿不出钱了，我就给他垫上了，可是几天后赵春发却拿着那几块钱来了，他说他母亲来了一趟，把学费给送来了。

我有时就给赵春发买支钢笔或者买个本子，悄悄地帮助他，他很有礼貌，总是深深地给我鞠躬，表示感谢。

他说：“老师，我奶奶说过，现在我们家是最困难的时候，谁要是帮了我们，奶奶说就得让我回家在本子上记下，日后当我有了出息以后，一定要报恩。”

到了年底,已经放寒假了，可是每天我都还得去学校里转转，我当老师以来，我已经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，我深深地喜欢上了教育事业。

大年三十那天我在家里帮着父亲贴上了对联以后，我拿着对联，拿着浆糊去了学校，我得给学校贴上对联，让学校焕然一新。

学校的大门口，被附近的村民堆上了两大堆玉米秸秆,我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孩子坐在秸秆前。

我走近一看，竟然是赵春发坐在那里。

我问他怎么不在家里过年，大冷天的出来干嘛呀？

赵春发这才不好意思地说：“老师，我奶奶这几天感冒了，在床上还没有起来，我在家里没事，就来这里玩玩。”

赵春发很有眼力劲儿，他看到我拿着对联，马上接了过去，说老师我来帮你贴对联。

就这样，我们师生两个很快就把学校的对联贴完了,看着赵春发落寞的样子，我问奶奶包饺子了吗？

赵春发摇摇头说：“今天早晨奶奶熬了一锅稀粥，我吃了一碗粥，没有包饺子。”

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，大过年的孩子吃不上饺子怎么行？

我说：“赵春发，走，到我家吃饺子，我家包了好几盖顶子饺子。”

刚开始赵春发扭扭捏捏的不肯去，他说：“老师，我听奶奶说过，不能随便去人家吃饭，何况是过年，会让人家笑话的。”

我说：“赵春发，我是你的老师，你去老师家吃饭，人家不会笑话你的，人家只会说老师很喜欢你，才让你去我家吃饺子的。”

我这样说了，赵春发才打消了顾虑，来到了我们家里

我母亲一看我领着赵春发来了，刚开始她一愣，但是马上就明白了。

母亲搬过一个板凳，热情地说：“孩子呀，饺子刚刚出锅，赶紧坐下吃饺子。”

赵春发吃了一碗饺子就停下了，我猜他可能还没吃饱，我立马又把一大碗饺子端到了他的面前，我说：“赵春发，听老师的话，把这碗饺子也吃了。”

赵春发小声地对我说：“老师,我不能再吃饺子了，我少吃几个，奶奶在家里还没有吃呢，我给奶奶带几个饺子可以吗？”

我一听心里一热，这孩子孝顺啊！

我连忙说：“你放心，你一定得吃饱，管你吃个够，等会儿你走的时候，给你奶奶带上两碗水饺，不吃水饺怎么能叫过年啊！”

他很听话，又吧嗒嗒嗒地把这一碗饺子吃完了。

赵春发在我家吃完饺子以后，我母亲又找了两个柿饼，一把山楂，还有几个糖块塞到了他的口袋里，又给他盛上了两碗水饺，让他带回家给奶奶吃。

到了大年初一的时候,赵春发和奶奶一起把那两只碗给我们送来了。

老人眼圈发红地说：“德胜啊，你真是个心眼好使的孩子,我孙子在你们家吃了过年饺子，你们还给我捎了一份，你们的恩情我们得记一辈子呀！”

五年级毕业考试的时候,赵春发考了全乡第一 。

赵春发没有在我们这里读中学，他的奶奶年纪太大了，他母亲和他继父商量好了，把赵春发接了过去，赵春发去了他母亲那里读中学。

几年后赵春发的奶奶去世了,奶奶去世的时候，赵春发回来奔丧，他特地来学校找我。

当时他正读初三，他说学习成绩很好，家里让他考中专，但是他的班主任老师说考中专的话太遗憾了，因为他头脑特别好使，尤其数理化成绩很棒，老师建议他读高中考大学，那样会有更广阔的天地。

我也鼓励他好好学习，争取考上大学。

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孩子。

时光如梭，我也已经由一个民办老师转为了正式的公办老师，我的妻子和我是同行，也当老师。

后来我调到了镇里的中心校去教学，我们在中心校里安了家。

1997年的冬天，那时候已经放了寒假，那天我正在家里生炉子，那些日子，我们这里特别冷。

突然,门口有人喊我，我出来一看，是一个帅气的大小伙子。

眼前这个人我似曾相识，但是又叫不出名字，我愣住了，迅速地在脑子里聚集着各种记忆，我在回想，这到底是谁呢？

小伙子憨厚地笑着说：“陈老师，你想不起我是谁了呀，我是赵春发啊！”

我一声惊呼，赵春发疾步走上前，一把拉着我的手说：“陈老师，我来看你了！”

我马上把他拉过来，我们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，我们的眼里都有泪水 。

我连忙把赵春发拉进屋里，让他喝杯茶暖和一下。

赵春发不好意思地说：“陈老师，你别怪我，14年过去了我才来看你！”

我这才了解到，赵春发高中毕业以后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医科大学，后来在浙江当了一名医生。

赵春发实心实意地说：“陈老师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但是那年春节在你家吃的饺子，我一直忘不了，今年春节我回不来了，因为医院里把我排在年三十上班，我就提前回来看看，提前给您拜年了！”

赵春发给我拿来了两样礼物，有两瓶好酒，还有两盒好茶叶，他说是浙江的特产 。

我要留赵春发吃饭，但是他说他还有几家亲戚要去走走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，他已经参加工作了，当年这些亲戚都帮过他的忙，他不能忘了人家。

赵春发临走的时候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，他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他说：“陈老师，咱们见面的时间太短暂，我把要说的话都写在了信里。以后你有时间的时候，欢迎去浙江那里旅游，我一定好好招待你。”

赵春发走了以后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。

让我惊讶的是，在信封里面，他放上了600块钱。

赵春发在信中回忆了当年在我家里吃饺子的情景，以及写了这件事对他的影响，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虽然有狂风暴雨，但是依然有温暖的艳阳天。

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，我潸然泪下。

这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，也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。

从那以后，赵春发只要回老家，都来给我拜年，我也会提前给他准备好礼物，让他带回南方，我们俩就像父子之间一样交往着。

去年的时候我退休了，我和妻子去了南方旅游，我特意去了赵春发那里一趟。

我在浙江停留了三天，这三天赵春发管吃管住，花钱也不少，临走的时候，我悄悄地在他的手提包里塞了5000块钱。

我这辈子教书育人，关爱学生，无怨无悔。

我心怀感恩，因为有这么感恩的学生，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！